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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        陈年也倒在我边,说,最后躺一躺。

        日一晃再晃,忽遭人生第一场告别。母父餐桌上宣布,我们即将搬家。不小的变动,我和陈年不禁对望一。家中经济有些起,虽在衣住行里隐约可察,但不料至于到了搬家的境况。我问母亲要往哪里搬,母亲笑笑,讲离学校不远,而且房大,兄妹可以一人一间,互不打扰。我扒拉着饭菜,听母亲问,怎么,搬新家不兴吗?我说,我没嫌现在的家小。父亲说,小孩儿住哪儿都不嫌小,可还是宽敞些好,你跟你哥都大了,早不该挤一块睡了。这话虹紫也讲过。我闷不说话,便是不服气,什么早不该,只他们心思古板,想得复杂。母亲说,过两天带你们去看看新房,也不急,等放假了再慢慢搬。陈年问,那这里呢?母亲问,这里怎么?陈年问,这间房要怎么理?你们想租,还是卖掉?母亲说,看况。我将屋环顾一周,很紧张地央求母亲,妈,留着吧,别卖掉,也别租。没想到母亲,行,那就留着,你俩打生就住这儿,就当留个念想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一包行李也提上后备箱,和街坊邻里过别,我们坐上车,向新家驶去。我探车窗看阁楼,越来越远,越来越小,再被新鲜街景遮蔽。蓦地,我想起什么,抓住陈年的胳膊说,有样东西忘了拿。陈年将一个包裹拉开,拿小狗布偶,早有所料般,问,它?我一把抱住布偶小狗,说,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

        陈年将手搭在我的后脑,说,醉,你要真觉得对不起,就答应哥别再碰烟,行吗?

        坏很愧疚,对陈年说,对不起。可这歉多轻浮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是我亏欠陈年,抑或我原本就是陈年的债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望着陈年,每天睁开最先瞧见的一张脸。近在咫尺,朝夕在侧。我们的呼没有距离。我们的亲密与生俱来。可这是最后躺一躺。

        小狗褪了,旧旧的,但依然可。刚刚在家里遍寻不见,我挨个儿地问谁看见我的狗了?谁看见我的狗了?母亲就我拣必要的收拾,其余东西晚再找,赶时间呢。临门我倒忘了。那时陈年上来喊我,我先阁楼后,他在床底看见了小狗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摸摸布偶小狗的鼻,对它说,等到了新家,气味就不一样了,你会习惯吗?

        在这天以后,相当长一段时间,母亲对陈年都带着些冷漠和猜疑。时不时的,母亲就会检查陈年的手指和书包,寻找是否还有香烟踪迹。他们的母关系蒙了层淡淡的影,源在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摇摇,说,不碰了,再也不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此住一日少一日。小阁楼的破旧因离别而愈显亲切。墙斑驳,门框上的印痕,是以前同陈年比。写字桌让玻璃压着,杂七杂八好些东西,从报纸上剪来的小诗啦,日历本里扯来的页啦,远方亲朋的明信片啦,我和陈年的随手涂鸦啦,游玩时拍的相片啦……都教岁月熏上了寂落的黄。桌上两只搪瓷杯,我常常饮完懒得续,就径自去拿陈年那杯。笔筒是我和陈年自己的,纸箱裁开,旧报纸涂上糨糊,两只简笔小动作伴,我画小狗,他画小猫。陈年画的比我丑。桌角那只晶球才别致,里金鱼摆尾,荷叶亭亭,是爷爷过去用来镇纸的。我们不练大字,摆在那儿单单是附庸风雅。

        乔迁新居,要挑好日,晴空万里。假两层小阁楼,十余年日月风雨。新房件,就没什么好带走,可收拾完了,阁楼到底显得空旷,像孤单的老人。我爬上木梯,最后的检查。盯着木板床了会神,我忽然展臂一倒,将整个压在床上,不变的吱呀吱呀。床的横梁有裂,陈年和我躺了十几年,竟也没塌。这时陈年上来喊我。阳光越过窗,将他的脸镀成白金,多漂亮。我住枕,荞麦壳沙沙地响。我说,陈年,我真想把这张床带走。

祸,他揽所有,替我受责罚。别家小孩闯祸,要遭大人训斥,多是去寻爷爷姥姥乞求庇护,而我皆仗着陈年。陈年就如同我的盾牌。可今天是母亲最严厉的一回,她一遭动手打孩。我们都害怕怒母亲,陈年倒好,主动往枪上撞。而我呢?我分明知,陈年是一定会替我背锅的。只有他,也只能他。母亲不是好糊的,她得不到答案怎会善罢甘休,如果陈年没有承认,等母亲翻找我们的书包,她会看见我的包里有一只打火机。陈年事先并不知,却很快就反应过来。他认错的神,认错的时机,把握恰当,不显刻意。他选择预先掩饰我的过错,而非等我受罚时求。我是一心自保的坏。他却是成熟的替罪羊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包烟是宁扇给的。我于不安分的好奇,想烟的滋味。可陈年用几伤痕,中止了我年少时期躁动的试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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