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，池宗豫的遗在郊区火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宗豫离世前，我坐在他床前握着他的手，反复叫他的名字，向他歉，而他很努力地睁开，用手指轻轻过我的手背，随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对不起，宗豫，我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，也没有办法抹除你的痛苦，更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乐观，你的离去甚至让我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。但我答应你，我会好好照顾好我们的家人，我会每天去公园散步锻炼，我会尽力乐观豁达，直到我归于大海和山川，让带走你和女儿的命运也带走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今年是宗豫住在ICU的第三年，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，也慢慢失去了动手指和眨的能力。在女儿去世后，我和宗豫假设过彼此生重病的景，我知他讨厌住院，尤其不喜被人看护，倘若这里支持安乐死，我想宗豫肯定会在第一个年就选择结束他的生命。我以为自己是在给宗豫活去的机会，可现在我意识到，我只是在自私地延续他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 阗资看外公被收拢在骨灰盒里，他知他又失去了一位亲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二零一八年，宗豫第一次脑梗，院后，他积极康复训练，每天走路，读报，我看他把勺拿得平平稳稳，本不认为疾病会把他从我边带走。两年之后，宗豫动完腹手术，再一次脑梗，住了ICU。最开始的一年，宗豫还可以和我说话，他会问我外面的天气，问我过得好不好，第二年，宗豫说话愈来愈模糊，他慢慢从说一串话变成说一句话，再从说一句话变成说几个字，最后变成糊的音节。我握着他的手，觉当初带走我女儿的东西，又要跑过来带走我的丈夫。

        上海雪了，今天的雪来得特别早，细小的雪珠窸窸窣窣地落来，阗资拨通胡笳的电话，在昏暗的天光里开：“佳佳，我们见面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外婆发言完毕，舅舅早哭成了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宗豫担心我的状态，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，又每天拉我去公园散步。我一度嫉妒他的和乐观，认为像他这样健康的人可以比我活得更久。后来有天，宗豫的医生给我打来电话，严肃地告诉我，他的各项报告指数都超标，又问我是否知他在酗酒。到这时，我才知我丈夫也还在为女儿痛苦，只是他在我面前从来都装作乐观。

在二零一六年末，我的女儿池韫在日本意外离世，最开始，我无法接受这则噩耗，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场跨洋电话恶作剧，直到我丈夫将她的遗从日本带回。在这之后的一整年里，我佯装得潇洒豁达，实际上每天都在家里对着宗豫泪如雨。我知有种有力的东西将我的女儿从我边带走了，而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告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