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三十一年（一九四二年）的六月十三，那一天是息栈的印象里，日本鬼轰炸得最疯狂的一天。恼人的铁麻雀从凌晨六钟开始，就把全城老百姓都从被窝里炸了来。息队长的觉还没睡醒，迷迷糊糊地端着早饭饭盆，嘴里着半个馍馍，一边儿吃一边儿招呼大家快防空。

息栈知晓，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，是长安、汉中的必经之路。潼关一旦失守，背后不远就是长安城，皇帝老和太殿的坟陵就都保不住了；若是长安也失掉，小鬼或可以越过秦岭南蜀地，直面山城重庆，或可以一直往西打到公鸡屁上的天，兰州，玉门关，野山……

炸到最后，大伙儿都快被炸“疲”了。你个狗日的小鬼要炸就炸你的，俺们该啥还敢啥，放羊的放羊，玩儿骰的玩儿骰，炒辣的炒辣。炸不到，算俺们幸运；炸到了，算自己倒霉呗！

第二年再来轰炸，乡亲们惊慌奔走，抱四逃窜。

息栈一直骑不惯这些民国城里人用的自行车。那小车驹的“后脊梁”也忒小忒窄了，生生地搁小爷的屁啊！

村的黄土坡上矗立了无数个木牌牌，被风儿动，微微振颤，簌簌轻鸣。那土坡里面，也躺了好多野山的伙计。

大掌柜和他的壮羊羔，已经在潼关驻守了好些年。

杜老爹手里的豆都快不够用了！

太原早已失守，华中全陷落，官军且战且退，小鬼在几年前就已经兵临潼关的对岸。两军隔着黄河遥遥相望，摸不到够不着，还总是不撤走，搞得跟郎织女似的，隔岸观景，大瞪小，一对冤家。

息栈忍不住问：“军师，今天你去县衙门听电台了么？”

于是县联防队的息队长派遣手的几个崽，每次就穿着红背心，蹬着自行车，在大街小巷飞驰兼吆喝：“飞机来啦！飞机来啦！”

驻守潼关的官军换了一拨又一拨，来来去去。唯一没有换地方的，就是“西北抗日义勇军”的这帮伙计。

保卫潼关，就是守住老家。

丰书生自从有一回被弹片炸伤了脚，走路就瘸了，平日里经常杵一只拐，坐在防空不远晒太阳。敌机来了就立刻钻，敌机走了他继续悠闲地晒他的太阳。

第三年来轰炸，各村各镇早就挖好了五花八门的煤窑菜窖防空，铁麻雀来了大伙儿一声不吭，埋各钻各，井然有序。

话说小鬼第一年来轰炸的时候，老百姓都还没见过炮弹长啥样，觉得新鲜，纷纷跑街上来看大鸟儿，结果轰隆隆被炸死一大片。

县城正中央那个报警的钟楼，后来被鬼给炸掉了。

“没。一早上就给炸得钻

吃完早饭开始睡回笼觉，打了一个盹醒来继续吃午饭，馍馍已经啃完了三个，外脑上“吱哇轰隆”的动静竟然还没有停。

铁鸟每扔一发炮弹，杜老爹就往自己的铝盆里扔一颗花豆。息栈瞧了瞧，杜老爹的铝盆里，已经攒了小一万粒豆。

渭之南，巍巍潼关。

振颤中辩认，这是鬼的铁麻雀又窜窝了！

防空犄角坐着丰总参谋长，闭目定，中念念有词，还在很神经质地颤抖状。